第19章(1 / 2)

鱼龙舞 默默猴 4850 字 2个月前

第十九折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渔阳所历,彻底改变了奚无筌的人生。

因为失去太多,他强迫自己走出封闭,放下独善其身的隐逸心志,开始肩负,开始传承,越困难、越繁琐的事,越是义无反顾。 起初,有人说他终於揭下淡泊名利的假面,遏捺不住权欲之心;也有人说妖刀战后各脉菁英凋零,由是奚无筌窥见晋身之阶,痴心妄想……而他,一直撑到流言蜚语渐渐不再新鲜、连说者自身多半已都忘却,仍是做着同样的事。 回过头时,忽不闻质疑嘲讽之声,顺理成章地披上了紫鳞绶。

奚无筌从不觉得自己强韧,他只是需要一个继续下去的理由罢了。 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会觉得对不起那些没能回来的人。

除投入宗脉事务,练武也是极好的移情之法。

惊震谷的绝学《呼雷剑印》,在奚无筌手里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从掌管人身经脉相交的四大玄关入手,假道合兵,以成雷霆之势。 四大玄关中,只丹田气海自古为玄门正宗所恃,余下如足阳明胃经的「足三里」、足太阴脾经的「三阴交」,及任脉的关元穴等,皆非练气之用。

奚无筌强练真气於此,积累成势后,再打通提取运使的路径,不免损伤天元,以致形貌未老先衰,遂将心得谱写成卷,存於谷中书阁,立下「非披青鳞绶以上,不得翻阅」的规矩,以免弟子好高骛远,反揠根苗。

以身试功,不惜劳损,打破多年来一筹莫展的困局,令他赢得惊震谷上下一致的敬意,於奚无筌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换作是岁无多,他一定也会这样做吧──奚无筌如是想。

而岁无多传授的《飘蓬剑寄》,他从未有片刻搁下,甚至到通天阁找那部据说「八百年没人翻过」的秘笈。 从木架深处抽出陈书之际,青年毫无来由地哭起来,泪水尘污沾了满脸。

有一段时间,通天阁最乏人问津的「杂」字部角落,成为青年释放情绪的秘密所在。 岁无多对他的指点本无保留,毋须秘笈,也能自行修习内功。

某日,奚无筌在下层发现一本有趣的小书,尽管内容荒诞,所附图籙却勾起了奚无筌的好奇心。 躲藏在无人见得的角落饮泣吞声、懊悔深恨,并不能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他需要更多的谜团,在派系事务与疯狂的练功之外,持续占据每一个无眠之夜。 有什么比一无所知的新领域更难更合适的?

书写描摹一向是奚无筌的强项。

为通解《绝殄经》──那本破烂小书,毫不意外地有着故作高深的怪名字──堪比天书的内容,他花在通天阁「数」字部的时间越长,所阅越发精深,虽无助於破译《绝殄经》,却由此打开了一扇新窗。

符籙、术数与武学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他却能一以贯之,成为兼具三者所长、又不受三者所限的独门技艺……

广场中变乱一起,游无艺、曲无凝等五名阴人亦随之而动。

胜机稍纵即逝,尽管奚无筌的寄物附劲之术怪异难当,以一敌五仍嫌勉强,没等岁无多下令,五名同自阴曹地府还阳的师弟交换眼色,齐齐绕开地面沙字,无声地扑向奚无筌!

身形甫动,蓦地沙字一晃,冲天而散,「方书古字多」五字间彷佛凭空拉起绳网,阴人身形微滞,顺势被揪在一块,彷佛缠入其中,当先一人失足踉跄,五人俱倒,如绊枷镣;从倒地的姿势与方向,依稀可见「方」字一勾、「多」字一撇等,直至五人臂腿触地,气字才终於消散。

奚无筌出笔疾点,半空中兀自映着金光的「阳」字朝五人摔去。 阴人们不及复起,以身硬格,「轰」的一声气字迸散,众人摔出七八尺外,狼狈不堪。 游无艺一抹嘴角黑血,怒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妖法!」

曲无凝冷冷道:「虽不知他如何办到,然而确是术法无疑。惊震谷一脉不以奇门遁甲、符籙术数见长,他从哪儿学来这身本领?」

余下那枚泛着金芒的「山」字浮空轻转,美则美矣,不知蕴有何等杀机,谁也不敢妄动。

奚无筌面无表情,一击得手旋即转身,笔尖曳风微颤,飞也似的掠向跪地不动的岁无多!

──擒贼先擒王!

「啧,岁师兄说得没错,除了变老变丑,连心都变黑了。阳世十年,真他妈这么难熬么?」

游无艺哼笑道:「曲无凝,赶紧破阵哪,要不老大死了可怎么办?」

嘴上说着,却不似真的着紧,看戏的意味不言可喻。

曲无凝睨他一眼,冷道:「游师兄若想考较我,直说便是。此地无有阵图,何必装腔作势?」

掸了掸膝腿,正欲起身,一瞥那「山」字仍在,终究选择了按兵不动。

不远处岁无多哈哈大笑:「你们这几个王八蛋!想我死了,等着抢女人么?

谁来助我,今夜教他干个爽利,要干哪个都行! 」

奚无筌疏眉一轩,咬牙低喝道:「浑帐!」

横里一条雪酥酥的身子扑过来,藕臂分张,挺了双尖翘腹圆、沉甸晃摇的玲珑椒乳,挡在岁无多身前,美艳绝伦的脸蛋浑无表情,似以泥捏就,冷冷道:「要杀他,先杀我!」

正是怜清浅。

奚无筌心中一痛,眼前绝美的胴体彷佛自梦中走出,不觉意茫。 但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磨砺如铁的心志绝不动摇,袍袖一拂:「让开!」不改拾夺阴人之首的盘算。

这下并未用上真力,恫吓之意大过制敌,怜清浅不闪不避,玉臂扣转,宛若水鸟扑翼,正是落鹜庄嫡传的擒拿术「鹜下惊涛手」。 昔日情浓,两人床笫间也曾以此为戏,多半还是调皮多变的深雪儿起的头;此际重见,恍惚依稀,奚无筌想也不想信手拆解,两人贴臂缠转,虽是单臂打双,不消片刻,怜清浅的两只小手已被封於胸前,牢牢摁入盈乳间。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玉唇轻启,呵气寒凉,香息一如记忆中曾吮,只是多了股若有似无的故纸气味,说是枯叶兰焦亦无不可。 奚无筌半闭着眼帘,多期盼这一刻永不结束,无奈战场之上温情何借,沉道:「你的传音入密,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省去这等无聊做作,认真厮杀如何?」

内力所至,怜清浅耳中如绽焦雷,纵以阴人之躯,刹时亦五内翻涌,玉腿一软,趴入奚无筌怀里。

岁无多笑道:「我很认真啊,你不知道一箭双雕有多麻烦。」

自怜清浅的香肩之后,露出一双残毒狞恶的血瞳。

奚无筌福至心灵,不及闪避,抱着怜清浅转身,肩胛间一阵锐痛,半截纸剑穿出胸膛,所附之劲被他体内的同源内力悉数抵销,难伤身前的深雪儿。

岁无多「啧」的一声,运劲拔剑,却只夺回后半截。 异物离体,奚无筌踉跄两步,仍环抱玉人,创口喷出大蓬血箭,泼了怜清浅一脸。

「奚长老──!」

惊见此幕,广场各处传来嘶心裂肺的叫喊,应风色、龙大方等奋力回头,另一厢殭屍男子终於起身离案,在折返的徒儿护持下赶过来;几名正与山贼村民困战的持剑弟子间嚎哭声大作,一时却难以杀出重围,哭喊益发凄厉,令人不忍卒听,似是那名被弟子们唤作「小师叔」的少年平无碧。

岁无多本拟一剑将这对苦命鸳鸯串成串儿,未料奚无筌虽看破此计,仍选择牺牲自己,颤巍巍地起身,活动活动受创严重的身体,啧啧笑道:「嘴上挺硬的,你还是做了最蠢的选择啊。不错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无筌师弟,见你变坏了,我不知有多伤心。」

奚无筌面白如纸,全凭意志不倒,见他逼近,搂着怜清浅不放,勉力举起玳瑁笔:「莫……莫来……」

无奈肺脏洞穿,难以成句,开口全是气音。

岁无多半截血剑一挥,将他右手拇、食二指连同玳瑁笔削断,随口道:「别担心,中阴土连你破损的心房都能修补回去,区区两根指头算什么事……咦,这是什么?」

俯拾断指,见半截斑竹笔管内滚出一小段玉芯,用的是上等青玉,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籙,沟槽里填满褐色迹渍,一看便知是涸血。

轻佻的阴人之首难得敛起戏谑,心念电转,忽露恍然。

「我就说你的寄物附劲,岂能练到这等出神入化之境,原来是在笔中用上了阵法。这上头所刻,连我都看不懂,你惊震谷的术数向不如我幽明峪一脉,看来这十年你可真没白活。」

奚无筌的寄物附劲固然高明,但功法有其极限,不能如变戏法般随心所欲。

他为破译《绝殄经》,读遍通天阁内的术法专论百余卷,才想出以笔为阵、以内力气血为阵基,以沙尘乃至空气等微小之物为媒介的法子,预先在玉芯刻上数种术法阵籙,空写或蘸取血涸、金粉、五毒砂等不同之「墨」,搭配不同的功法,便能启动阵法,使写出的「字」,生出各种相异的质性克敌。

便是术法高人、书写名家,乃至精通寄物附劲的好手,都无法解释奚无筌是如何办到。 无怪乎岁无多等纵有阴人体质,复与他同门习艺,在奚长老的笔下仍讨不了好。

奚无筌出气多进气少,全凭一念不倒,连断指疼痛亦都不觉,听怀里传来一把熟悉嗓音:「筌郎……筌郎?」

勉力凝眸,怀中之人仰起小脸,眉目依稀,深怜密爱,披面血污亦不能掩,彷佛回到分离时,忍痛微笑:「我……我在,深……雪……」

怜清浅抚摸他眼角嘴角的皱纹,微眯星眸,两道液痕滑落面颊,哽咽道:「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变老了?」

奚无筌身子一软,被伊人抱住,垂泪道:「是我……不好……」

怜清浅以颊相贴,闭目道:「不许道歉,你有什么错?你总是这样。以后不许再道歉了,明不明白?」

却止不住泪流。

这几下兔起鹘落,所有人都惊呆了。 梁燕贞眺望二人深情坐拥、直视战场如无物,悲喜难禁,半天才发现关窍,急急回问:「那女阴人……怎么突然变好了?

是不是岁无多那恶人又用传音入密,教她使什么阴谋诡计? 十七郎,你快救救他。 」

独孤寂摇了摇头。 「不是传音入密。你没见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女子恢复神智,没人比他更吃惊了。」

梁燕贞一看果然是,益发糊涂:「那是怎么回事?」

独孤寂对医药所知,不脱武学范畴,答之不上,本能望向贝云瑚。 少女抚颔沉吟:「奚长老的「丧心结」之毒,本就得自怜姑娘,十年来未曾发作,或已自生抵抗,就好像某甲痘疮所生的痂皮,能助某乙抵御痘疮。 怜姑娘经奚长老鲜血一浇,解了丧心结的箝制也未可知。 」

痘疮乃瘟疫的一种,传播极快,几乎无药可解,又称「天花」。 金貔朝的医者发现将痘疮病人创口上所结的痂皮,研磨成粉末后以秸管吸入鼻中,或取疮脓渗入皮肤的创口,皆可使他人生出抵御,免於染瘟。 此后太医院皆设痘诊科,乃有「察痘章京」一职,专司防疫。

独孤寂一听就明白了,只觉她说得在理,无可辩驳,冷冷一哼。 「你个丑丫头倒是懂行,连太医院的旮旯儿都教你摸透了。」

奚无筌眸焦涣散,怜清浅并着赤裸修长的玉腿斜坐,怀抱爱郎,不肯将视线移开,唯恐错失他渐趋浅弱的每次呼吸,直到四周跫音漫荡,逐渐包围收拢。

「深雪儿──」

「别这样叫我。」

女郎冷冷回眸,侧身的曲线美得难以言喻,玲珑浮凸的浑圆椒乳,恍若象牙磨就的细腰,还有那扁扁的屁股蛋儿……

「瘦」这个字在她身上完全就不是缺陷,反有一股仙气,透着不属此世的疏离,如自明月中来。

恢复意志之后,这种出离的气质益发鲜明,像是精雕细琢的玉像,被仙人撮唇一呵,忽有了生命。 「我同你不是这样的关系。」

岁无多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近,涎脸笑道:「你若还记得……唔,看来的确没忘,我这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还嫌生份,少时让大伙也都干一干,熟悉熟悉,自也是一家人。」

一抓裤裆,被气刃划得狼籍不堪的绸裤上渲染更甚,如绽开朵朵蓝紫牡丹,他却毫不在意,笑得淫邪猥亵。

游无艺等也都笑起来。 只曲无凝无半分笑意,在最远处率先停步,冷冷开口:「不弄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光想着行淫取乐,莫非是嫌命长?奚无筌的血若能解去「丧心结」,於我等说不定是最可怕的剧毒,你们只想肏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