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於是,家人开始怀疑他有自闭症。

但是无所谓,他不想解释。

别人都看不见也没关系,他自己知道就行了。

被误认为是哑巴又何妨?面对其他人,他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一向宠他,谨慎珍怜地护着,不让他受一丁点的伤,以一个当主子的来说。她做的够称职了。

但是,他该怎么回报她呢?

「你呀,只要让自己好好的,就可以了。」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他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后吧,她再也不会每天陪在他身边了,成了一年一会。

混沌的意识愈来愈清楚,她却离他愈来愈远,到后来,她甚至遗弃了他。若是早知如此,他一生都不会开口说话。

她一定不知道,当她问他──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点头,将手交给她的那一刻起,就是交付了他所有的感情与依恋,无论是亲情、恩情、还是……更多世人所言的感情。

但是她却不懂,放开了他的手,放掉了他全心的信赖。

有一段时间,连他都忍不住怀疑,他真的是恶鬼转世吧?所以他的亲人为了自保,不能留他,就连她……到后来也害怕了,惊吓地推开不祥的他,深怕被他所害。

他无法不这么想。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寻常人,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出生便有记忆,拥有一些旁人所没有、难以解释的能力。而当时的她,确实也像在害怕什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开始与他保持距离……

他不是笨蛋,不会察觉不到她的逃避。

既然对他如此嫌弃,那又何必订下一年之约?不如就此放手,白头不相见,岂不更干脆俐落?

偏偏,她又表现出一副恋恋不舍、放不开手的模样,从来没忘记他的每一个生日,总是一早便赶来,眼巴巴地等着他改变心意,愿意见她。

他真的不懂她。

做出来的事情极端无情,言语神情却又极致多情,言行极度矛盾的人……

「嘿,别发呆,这些要怎么处理?」

叫唤声将他远扬的思绪拉回,他回过头,见樊君雅正由贮藏室拖出一箱箱的杂物。

这群被附近邻居说很怪异、但其实非常有人情味的未来邻居们,非常坚持要来帮他清扫房子,他想推都推辞不了──除了一个人例外,而那个人现在正被挡在门外,哀怨地咬手帕。

凤遥上前掀开纸箱,神情略微怔愣。

是一些小童玩,全都是孙旖旎买的,她说这些名为「益智游戏」的东西简直是在侮辱他,给他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他的父母其实没有为他买过什么,她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里,他都是在角落里玩着它们,安安静静地等待她。

「留着吧。」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话已说出口。

整理完新居后的一个礼拜,他正式迁入,成为绮情街的一员。

初秋的天气简直像是后母脸一样,说变就变。

一道惊雷打下来,也不管前一刻还阳光普照,下一秒照样给你下个倾盆大雨。凤遥刚与向唯欢谈完事情,被困在公司楼下动弹不得。

「要不要送你一程?」

他回眸。「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乐意之至。」向唯欢笑答。

她在追他,追得很明显,从不掩饰对他的好感,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凤遥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不晓得。

她长了凤遥六岁,但是没人有介意这一点,他气质沈敛温静,一点都不像毛躁幼稚的年轻人,年龄在他身上,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试探性地与他吃过几次以公事为名的饭局,后来开始提出私人邀约,看舞台剧、听音乐会……凤遥并没有拒绝,彼此都心照不宣,若是顺利的话,或许能发展出一段全新的关系……

为了答谢她送他一程,她又顺口说了句「没见过你下厨」,於是又顺路去了超市购买食材,留了娇客下来品尝他亲手煮的晚餐。

离去时,雨势已经转小,两人共撑一把伞,他送她进车内,目送向唯欢离去后,才转身回屋里。

「旎旎,你在看什么?」

58号的大门开启,临江在屋里等不到人,才发现她站在门外,朝54号紧闭的大门发呆。

「宁夜已经准备好爆米花了,你要进来看电影了吗?」

孙旖旎猛然回神。「没空!我还有更迫切的事要办。」

一眨眼,她已经不见人影。

「奇怪,五分钟前不是还说闲得要抓蚊子来交配吗……」

孙旖旎去了一趟月老居。

她突然想起,有一件事她非常迫切、非要立刻弄清楚不可。

面对她的逼问,月老叹了一口气。

「丫头,他的身份你比我更清楚,他的姻缘是我能插手的吗?」

「可是,他现在是凡胎啊,凡人的姻缘不都是你在管的?」她是真的这么以为,才会来查凤遥言一世的姻缘线是绑在谁身上。

月老有些头疼地按按额头。「虽然目前是肉身凡胎,但本质上是天人元灵呀,他只是不入仙籍而已,真要列上去,官阶可是比我高出好几级。」

「所以,你的意思是姻缘簿上没有他的名字?」她半信半疑地瞄祂。

谁不晓得这妮子迷恋主子迷恋到全无理性的地步了,会为了主子去和锺馗拚酒,大醉三十日,甚至找上千年找得不耐烦了,直接耍阴招打昏文判官查生死簿,才查到主子今世降生之处,文判头上那颗肿包现今仍在呢……

想到此姝的疯狂行径,自己要真替凤遥牵红线,以后要想去灵山找凤遥喝两杯绝对会被她拿扫帚打出去,这丫头可记恨了!

祂直接摊开姻缘簿让她自己看清楚,以示清白。

天人的姻缘不是月老能够支配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千条红线来绑都绑不住。

孙旖旎得到她要的答案了,却比没有答案更糟。

月老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姻缘,也可能随时都会属於另一个女人,一旦情生意动,姻缘簿自会浮现他的名。

他的情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他自身心甘情愿属於某个女人,否则月老支配不了。

原本只是想去查查他和向唯欢有没有姻缘,却问出了这样的结果,不得不承认,她很慌,完全没有办法想像他宽阔的臂膀拥抱别人的样子……

可是万一、万一他真的心动了,爱上向唯欢,怎么办?这不是她要的结果,找了那么久,不是为了要看他的和别人成双成对的!

她真的好害怕。这段时间,看着他和向唯欢出双入对,一起逛街、一起吃饭约会,可是对她永远拒之於千里,看着她的眼神永远冷然无波,不留一丝感情余温……

这样不公平,他愿意与任何人发展情谊,却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难道、难道真要她眼睁睁看着他爱上另一个人,恩恩爱爱牵手白头吗?

凤遥,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嘛……

她怎么了?

坐在靠窗处,雨后的夜风带着些许湿气与沁凉寒意,对怕热的他而言,这样的气候正舒爽,他泡了一壶茶、挑一本书阅读,原本应该会是个宁静悠然的夜晚,却被她扰得心绪不宁。

她看起来相当焦躁不安。

由二楼视窗朝下而望,她已经在他家门口徘徊了两个小时,从一开始他就留意到了。

搬来的这一个月,她时时上门,吃穿用度什么都替他设想周到,但每一次都被他回绝,再当着她的面关上大门。

她总是不怕被拒绝,耐性比小强更坚韧,因此他以为她这回又想到要送什么过来给他,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只是来来回回走动,没有按下门铃。

她到底是怎么了?打算将他家门前的水泥地磨出一条沟来吗?

极度不愿承认,但他确实能够直接感应到她的情绪,也许上辈子真是她的奴才吧,必须以主子的感受为依归──此刻他就知道她内心相当惶惑不安。

惶恐?她这样随兴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也知道「怕」字怎么写?

自身沉定的心绪也被扰得浮躁不堪,他叹了口气,放下手边的书,起身拎了外套和雨伞下楼。

细细的绵柔雨丝是不至於淋湿身体,但是断断续续淋两个小时下来,也是会起寒意的,他再气她也不会希望看到她因他而受寒。

「混蛋凤遥……」

指掌触及门锁,细细的咒駡传入耳中,他顿了顿,没立刻开。

「啊,失言、失言,你不是混蛋,一点也不喔,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混蛋的是我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声音听起来懊恼极了,连一丁点漫駡都舍不得他承受,他脑中几乎是瞬间便浮现她咬唇自责的模样。

究竟谁是主,谁是仆?这一刻他不确定了,也一点都不觉得那有多重要,只觉一颗心莫名揪沈──因她颓丧低落的语调。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不要不理我……凤遥……」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仅隔一门之遥,门前门后,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呢喃,到最后,几乎只剩无力自喃的气音。

一直以来,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他自问。

对他而言,她存在的意义始终不同於任何人,甚至比他的血亲更为重要。

那又为什么,他要那么地狠,一再拒绝她的讨好,与她、也与自己过不去?

或者说,他在等什么?

等她亲口向他承认错误?等她一句承诺,保证再也不会抛下他──

他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转身拉开大门──

门外,空无一人。

坚持了两个小时,却在最后一刻,转身走开。

分不清是失望、抑或是松了口气,迎着细细雨丝,他逸出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