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鱼龙舞 默默猴 3959 字 2个月前

第廿五折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恁谁都能看出,此刻独孤寂浴血披创,连站着都勉强,居然敢向飞雨峰无字辈首席、人称奇宫第一高手的「匣剑天魔」独无年开口搦战,是毫不把龙庭九脉放眼里了。

独无年凤目一眦,生生按下怒火,冷道:「以十七爷眼下情况,只怕不配独某出手。异色、奇色,护送二位下山!」被点名的二人,乃飞雨峰色字辈首次二席。 分领两列门人的高大青年齐声答应,左首前沿的纳兰异色剑眉微挑,使了个眼色,身后十数名弟子飞步疾出,锵啷声落,散开围住独孤寂与阿雪,人人挺着明晃晃的长剑,威吓之意不言可喻。

魏无音亦在围中,冷哼一声:「怎么,连我也要一并拿了?」

唐杜郡御龙氏一支出身的唐奇色倒转剑柄,躬身道:「弟子万万不敢。为免惊扰贵客,请长老莫要为难弟子们。」

论资历,独无年还大着应无用几岁,在被这位风云峡的麒麟儿夺走满山注目之前,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无」字辈首席,虽似粗豪,心思却不含煳。 飞雨峰距通天壁甚远,他长年闭关,闻警钟才更衣梳发,踏出草庐,冲来实属无奈,谁也没想到旷无象能在忒短时间内打到知止观前。

但独无年不想与十七爷动手,无论现在或将来。 个人的成败荣辱相较於奇宫,在他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奚无筌在白城山会过顾挽松,判断「十七爷将亲送毛族质子上龙庭山」恐非流言,即以鹰书飞报。 朝廷并未征调独孤寂,顾挽松不知使了什么诡计,煽动十七爷掺和进来;既非官家所派,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躲得独孤寂寻人不着,灰头土脸地将质子带回白城山。

旷无象的出现打乱了棋局,但盘势依旧没变。

除非十七爷亮出圣旨,龙庭山自没有别的话,否则找个理由打发便了,烫手山芋又回到顾挽松手里,奇宫以逸待劳,在角力中仍据优势。

「匣剑天魔」毋须这一胜,他要的是独孤寂知难而退。

万料不到,堂堂前冠军侯、骠骑大将军,怎么说也是一号人物的十七爷,骨子里就是只白眼狼。 他连为难自己都不在意了,还怕为难你们?

「看来你的酒菜,今儿是没戏啦。」说这话时还咂了咂嘴,挺遗憾似的。 独孤寂一抬手,抑住了魏无音的慾言又止,转头叫道:「喂,你说话算不算数?还是你也不能当家作主,叫个能话事的出来。」独无年无意接口,当是醉汉胡言,何必自贬身份?

纳兰异色微微蹙眉,作势摆手:「侯爷请。」他招来的全是飞雨峰年轻一辈的菁英,长剑既出,身臂奇稳,连一丝轻晃也无;包围看似松散,却无一处罅隙脱出两剑合击范畴,若说隐有一套高明阵法,那是半点也不意外。

风云峡向以菁英自诩,拣徒授艺无不以天才为标的,自来瞧不起「平凡人的苦功」。 魏无音看出此阵凶险,暗忖:「飞雨峰教不择材,单打独斗是远不如我风云峡的。但这'出鳌入蜃'之阵一旦发动,便如铁桶一般,难攻不破,以十七爷眼下衰疲,磨也磨死了他。」

独孤寂身子轻晃,虎目半闭,状若微醺,耽搁片刻,靴边已积了洼血渍;未闻独无年回话,懒惫一笑:「也罢,那就打到能话事的滚出来,咱们做个了断。」唐奇色忍无可忍:「你说什么!」蓦地寒芒烁眼,听师兄仓皇叫喊:「……结阵!」不假思索,硬格扑面的一剑!

铿响密如连珠,唐奇色虎口剧痛,拇指彷佛被硬生生扯断,撞击的巨力伤了腕肘肩关,长剑脱手,直挺挺插落;右臂垂在身侧,再举不起来。

山岚刮过,插地的一十三柄青钢剑迎风叩首,嗡嗡颤摇着。

纳兰异色面色惨白,手按空空如也的剑鞘,睇着喉间剑尖,冷汗滴落,碎於光洁如镜的剑嵴。

他是圈中唯一未拔剑之人,独孤寂定是夺了他腰畔之剑。 青年想不明白:十三名持剑的师弟,包括实力与他在伯仲间的唐奇色,何以眨眼间就给缴了兵刃,连阵法都不及发动?

背后劲风呼啸而至,纳兰异色未及转头,猛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 来人靴尖踏地,震得余下十三人踉跄后退,直至丈余外,铁砂磨地般的低咆才得入耳,发聋振聩,透体血沸:「……尔等退下! 」不是「匣剑天魔」独无年是谁?

独孤寂嘴角扬起,目放精光,持剑大笑:「来得好!」不闪不避,一剑朝独无年胸膛贯去。

独无年宽大的袍袖泼喇喇一卷,寒光迫人的剑尖顿如泥牛入海,化入袍影。 众人还未爆出采声,独孤寂身影一晃,凭空多出另一名「独孤寂」来,拔起一柄插地晃摇的长剑,照准独无年胸膛标去!

(……什么!)

独无年攫住第二名「独孤寂」的剑尖,触感冷硬,寒锐逼人,绝非虚影;便只一滞,七名「独孤寂」不知何时将他围在中央,七剑齐至,独无年虎吼抡臂,一气磕断七枚精钢剑尖,众独孤寂四向倒落,消弭於无形。

还未换过一口气,又现七名独孤寂,收拢圈子,七柄长剑刺穿独无年的袍袖箭衣后,才遭刚劲摧折,左肩、右腿和腰侧俱都见红;第八名「独孤寂」穿出倒散的残影,无声无息递出一剑,正中胸口膻中要害,剑尖却难入分毫。

山风吹去蝴蝶般的片片袍裂,独无年右掌挡在胸前,接住剑尖,筋肉纠结的右臂透着怪异的深紫色,刺满符篆般的泥金刺青;饶以十七爷的功力,连油皮都没能划破半点,竟是刀枪不入。

独孤寂顺势加催,铁掌却丝纹不动,两股巨力一夹,弯折如弓的长剑登时断成数截。 独无年易守为攻,一拳将「独孤寂」抡散。 十七爷不知何时拉着阿雪和魏无音退出三丈,遥遥打量紫臂,啧啧有声:「他妈的,居然有这么邪门的玩意!你那手是怎么弄的?」

魏无音忍不住翻白眼:「论起邪门,你有资格说别人么?」终究没出口,拉着阿雪退至一旁,免受龙虎波及。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分为多的独孤寂、刀剑难伤的紫金臂却历历在目,应风色舌挢不下,双眼盯紧战团,唯恐错失半点。

独无年的衫袍被利剑搅了个稀烂,裸出结实的上半身,紫臂怪异的色泽被一圈金色刺青止於肩膊,未向古铜色的胸膛蔓延,彷佛一道止水线;自此以下,到指尖都是深紫纹金,像紫兽被一圈圈金链缠拘,勒成手臂形状,其实非是人躯。

龙庭山上派系分立,各不相属,「匣剑天魔」的名头虽响,应风色却罕见这位长年闭关的师伯,对其武功根柢不甚清楚,只知修为深湛,乃眼下奇宫第一高手;从飞雨峰弟子的惊讶反应推断,怕也是头一回见识紫金臂,遑论与人动手。

而独无年心中骇异,却远在余人之上。

原以为独孤寂使的是某种幻术——「犀紫罍金臂」百毒不侵,刀剑难伤,要说有什么弱点,就是对迷魂术没有抵御的奇效。 但绕了两匝的断剑,说明独孤寂确实使用了它们,而非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这一式叫〈七杀之剑〉。」彷佛看穿对手心思,十七爷低头活动指掌,既说给独无年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当年兄长描述的那些境界,我直到今日方能体会一二。原来……这是做得到的,不是胡说八道。

「独无年,我非看不起你,也非看不起奇宫。但这《败中求剑》我一直以为就是套高明剑法,平生未使过三式以上,如今才明白错得离谱。七杀之剑不过败剑第七式而已,你真要与我印证到第十式?」

世上没有一门武功,能凭空化出七名活生生的分身;若真有,那就是妖术,早已超脱武功的范畴,故七杀之剑的真相只剩下一种可能: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

独孤寂双肩微佝,不只是手掌,全身都在颤抖,彷佛犯瘾的酒痞,在场却无人敢生轻视之心。 无论伤势多重、将倒下否,这个男人的武功在凡人眼中,是如妖术般的可怕存在。

十七爷勉力睁眼,黯淡的视线扫过全场,众人被瞧得头皮发麻,一动也不动。

「毛族能咬了你们不成?看看他,不过是个娃儿。」他指着远处的阿雪,喃喃道:「这小子还没离开西山,母亲和照顾他的老家人就被韩阀杀了;护送他的镖队在抵达央土之前,已整整换过了几批人……看来西山那厢也同你们一样,有些脑子不大清楚的蠢蛋,专挑软柿子捏,却不敢直指根源。

「送他来的,是朝廷,是我那皇帝老爷好二哥,是陶元峥那杀千刀的老匹夫!你们有种就造反哪,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好汉?杀了这娃儿,还怕偌大的西山韩阀拣不出第二个倒楣蛋?赶老子下山,顾挽松那吊丧脸回头便撺掇别个儿的,走了一个又来五个,走了十七爷又换十八爷十九爷……总会换到朝廷的金戈铁马。你们是到那时才要反呢,还是跪了百万雄师才算交代?」

他话里字字都是死罪,纵是立於东海武道巅顶的指剑奇宫,也无人敢应。 但谁都知道是这个理。

陶相绝不会善罢干休,镇西将军韩嵩更不可能就此收手,区区武林,在庙堂看来不值一哂。 鳞族的骨气算什么? 千年的骄傲又算得了什么? 奇宫冲早要低头,跪於七式败剑或许不算丢脸,跪於朝廷铁骑之前,四百年基业便到了头,从此万劫不复——应风色捏紧拳头,无论多么愤怒不甘,竟无一言可反驳。

十七爷是对的。 鳞族辉煌已逝,就连名列「五极天峰」的最后荣光应无用也失踪多年,生死难知。 接下毛族质子,当成一件摆设供起来,架他个十几二十年,奇宫仍是鳞族的奇宫;陶韩之争,乃至朝廷与西山的矛盾於此既得不到突破口,自寻别处斗个你死我活,犯不着赔上整座龙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