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第七章

是夜,在风毓宇的居处绿柳苑内,他将南洛紫抱坐在腿上,两人一同坐在靠窗边的卧榻上,他手拿着一小瓷瓶,倒出瓶内的透明液体,将它敷在南洛紫依旧红肿的脸颊上,手劲极其轻柔和缓。

「晚膳你用得很少,不合口味吗?」他的手指轻滑过她脸颊上的红痕,一丝晦暗的煞气闪过他的眼底。

那个自大且只晓得用暴力的裘士昌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伤害他的女人……

自翁平将今日裘士昌在绛云阁所做之事告诉他后,他发现他心底泛起的肃杀之气一直无法平复。他很惊讶自己这种不自主的反应,难道南洛紫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比他想像中要来得重要了?

「嘴里痛,吃不下。」南洛紫水澯大眼亳不闪躲的直视他,眼底有着凝重。

「心里有事?」风毓宇扬眉,替她说出她吃不下的真正原因。

「嗯。」南洛紫不否认的点头,「我有事问你,这回你一定要老实的回答我。」她心中有太多疑问想问他了。

「问吧!如果我知道的话。」他知道凭她的机灵,心中必定是早有了疑虑。

「你到底是如何安排小姐未来的去向?你可知小姐现今的处境比之前在裘家庄还要糟。」南洛紫实在无法控制自己语气中的责怪与焦虑。

「别急,小洛紫,定下心来,我已经安排好了。」风毓宇温柔的大掌轻抚窍背,口中安抚气息甚重,实则心中有些感到不是滋味。怀中的可人儿对裘依浓实在是太忠心了,她永远把裘依浓摆在第一位,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相形之下,他不免心生怀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在她的心中可占有一席之地?

「真的!?」南洛紫惊喜的睁大眼,「你要怎么做?我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她叠声问道。

「不需要。过些天你自然就会知道,目前你只要保持现状就好了。」

「我不懂……」南洛紫有些怔住。他有说等於没说,她一点也不明白。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家小姐的。」他淡声再道,眼神笃定却是莫测高深。

南洛紫定定地看着他的眼良久,终是勉强的点了头。私心里,她是倾向於相信他的,只是总无法安心,毕竟她实在不能让小姐出任何差错。而依靠某一个人的感觉也让她很难适应。

「好。」风毓宇满意地轻抚她的柔颊,「还想问我其他的事吗?」他看到她眼中尚有其他疑问。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开口问道:「裘士昌说他已将我送你爲妾?」她想起今早裘士昌用鄙夷的口气所说的话。

「没错。不过不是他主动将你送给我,而是我向他要的。」风毓宇噙笑纠正。

「我不懂。」她眨了下眼。

「你没忘记你同我所交换的条件吧?你用你自己来换你家小姐的解毒与自由。」他提醒她。

「我没忘。」她怎么可能会忘,那是她生平下的最大一个赌注:选择相信别人的承诺,而不是靠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向裘士昌要你且以生意爲饵,所以他才会让裘依浓离开裘家庄。因爲唯有让她来杭州,你这个忠心的丫头才会毫不犹豫的跟随前来。届时,我将你留在絪柳庄,而他则带着裘依浓返回苏州。」他语气轻描淡写的解释着,眼神却是深沈。

「所以带我与小姐来杭州城是裘士昌主动提议的。」好高明的计谋!

「即使日后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不用负任何责任,因爲这是他献上的计谋。」她喃喃自谙,终於了解她与小姐爲什么会突然离开裘家庄而来到絪柳庄作客。

「没错。」风毓宇坦白的点头,理所当然。

南洛紫看着风毓宇眼中的深沈与阴惊。她可以了解他聪明的设下计谋,让裘士昌轻易照着他的安排走,但她不能了解他真正想要她的理由,她从他的眼中一点也无法读出他真正的心意,而且……

「这几年来裘士昌老是说要收小姐爲妾,而今早他也说他将我送给你作妾……我曾经问过别人什么是「妾」,得到的答案是妾做的事几与妻所做的事相同。既是相同,那么裘士昌不是该说要收小姐爲妻或是说将我送给你做妻吗?」她真是不懂。

抚在她细嫩颈部的大手蓦地停住,风毓宇的大手移往她的下颚。

「你要名分?」他的话气有丝嘲弄。想当他的正妻?她的心恁是大!

「什么是名分?」她眨着不解的大眼。老爷夫人骤逝后,她与小姐亦被隔离而居,从来就没有人跟她解释过这些事,所以她根本就分不清妻妾之别。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妻是三媒六聘、正式迎娶入门、有权有位的终身伴侣。至於妾嘛……」闪着嘲讽神色的眸睨了她一眼,「无权无位,随手可弃!」

南洛紫心弦一震,凝睇他幽邈黑瞳的大眼染上恍悟的色彩。她……终於懂了。

「所以当初在裘家庄你肯与我交换条件,纯粹是一时兴起。」聪慧如她,一点就明。

「要让我一时兴起可也不容易。」风毓宇硬声讥道。

面前这双纯明无僞的水澯大眼似乎已看进他僞装温和、实则无情的内心深处,而这让他从不受影响的心田涌起一波波的浪涛,使他陷入从未有过的慌乱境界。

他发觉自己愈来愈容易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情绪。

她定定凝视他,由他稍微破裂的面具缝隙中窥视到些什么——

「你不信任女人。」她脱口而出。

黑瞳晦暗如墨,风毓宇有一刹那的沈默。

「怎么,突然自作聪明猜起我的心性来了?」温和面具撤下,他冷下眼掩饰被看穿的心态。

「放心吧!到目前爲止我还没有将你弃置或转赠他人的打算,所以省省你的自作聪明吧!」他冷笑着,看着她脸上的大眼在听到他的话后倏地涌上的薄雾与伤害。

他的心蓦地抽紧,一阵疼痛袭来。

「我明白了。」她抿起唇,说不上来心头爲什么会发着一阵阵的刺痛。是因爲他所说的话吗?可是他说的没有错呀,她的确不该妄自去猜想他的心性,一个人哪里有那么简单可以清中另外一个人的心思!她太莽撞了,难怪他周身散发出冷如寒冰的气息,想来他是真的很生气才对。

不过不知爲什么,自己心头泛起的刺痛似乎也没有停息的样子。

凝窒的氛围让风毓宇蓦地心烦意乱起来。

他瞅视了她半晌,然后松开了环抱她身子的双臂,将她推离他的腿上。

「回绛云阁去,今夜我没兴致再与你谈话。」

南洛紫碎不及防的踉跄了下,待站稳身子,耳边已传来他命令的言词。

她无措的回眸看着他看不出心绪的眼以及面无表情的俊脸,心中一紧。看来他真的是在生她的气哩!

踌躇了一会儿,见他仍是一语不发,南洛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心怀忐忑的离开了绿柳范。

※※※

凝视着南洛紫离去的背影,风毓宇捏紧拳头,阻止自己拉回她的冲动。

她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她在他未曾多加防备时,已然堂而皇之的侵入他的心中,硬是攻下一处并进驻,待他察觉想驱赶时,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他气自己的疏忽;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似乎已沈沦了。

她说对了,他的确不信任女人,而这从不爲人知的心态竟轻易被一个青涩的小丫头看穿,不仅让他措手不及,也让他恼羞成怒的驱离她。

风毓宇起身走至窗前,对不住焦点的幽暗黑瞳凝视窗外的一片黑暗。

不信任女人的心态可不是与生俱来的,他因有着切肤之痛,才会打心眼里将之奉爲圭臬。

他出身北方富贾,父亲风流自赏,家有一妻三妾,在外更有无数的红粉知己,贴心侍寝美妇。

他爲正室所出,从小对父亲的淫乱与家中小妾间的争宠情形就感到厌恶不已,后来他七岁时,生母因长年失宠、郁郁寡欢而亡。

生母亡后,他选择出外拜师学艺,在山上一住十年,之后才因父亲骤逝而返回风家,担起家计。

之后三年,他发挥经商长才,将风家産业扩展得更大、更多,引人钦羡。但是他公正不徇私的作法却引发父亲那三位妾室的担忧与同父异母兄妹的嫉恨。

他那些异母兄妹爲了风家庞大的家产,竟然利用他最看似无害的异母妹妹接近他、博得他的信任,后来他那个亲爱的「妹妹」骗他吃下掺有软骨散及剧毒的甜点,并在他无抵抗能力时推他落崖以加速他的死亡……

思及此,风毓宇唇边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可惜众人欲置他於死的计谋并未成功,他在坠崖之后被入山采药的「白山医叟」所救起。

「白山医叟」不仅救了他的命、解了他身上的剧毒,还在他痊愈后将自身的医术传授予他。

一年后,两人分手之际,「白山医叟」又赠他一本「毒经」,由他自行研读学习。

后来他无意中认识了「茗记」的主事者靳茗雷,两人的志趣相投,让他毫不犹豫的投效「茗记」并任总管一职。只可惜任总管职务的头一年他因将注意力放在商务之上而疏於研究那本「毒经」,当时他才没有查出靳茗雷之母身上的病乃是因中毒而起。后来他努力钻研那本毒经且终於在前些日子救下淩羽扬心爱女人的命,而不致造成遗憾。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之前被下毒、逼落悬崖的痛心之事。早在两年前,他已然利用他在「茗记」的权势与力量,整垮了那在他坠崖后仍被争夺不休的风家产业。

整垮了风家,平复了他心头之痛,但是却消除不了他对女人的不信任。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是连有血脉关系的异母妹妹都能狠下心加害於他,他又如何能放下心防,相信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呢!

所以南洛紫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的确是不信任女人,任何女人。

他甚至一度有一辈子不娶妻的打算,反正延续血脉这档子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日后是否有子嗣承继。如无变化,他大概也只会纳进几名侍妾入庄而已。

原本他的信念一直很坚定,可是一条手绢却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进而让他找到了南洛紫。

一个既坚强又脆弱,性子纯净无僞,骨子里热情自然的女子。

她在他平静的心灵掀起了波涛,洞悉了他最真实的心性,让他心动、让他想再一次真心地去信任一个女人。

他很想接纳她并信任她,可是他却驱离了她。因爲他想起自己当初寻到她时心中所思。

没错,他只是对她好奇,只是一时兴起,而收她爲妾已是对她的恩赐了;一旦日后他厌了她,他是不会丢弃她的,只是到了那时,她也不再是他所关心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

挣扎的神色在风毓宇的眼底渐渐平复,漠然平静的色彩再次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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