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第八章

要她别来,她还真的就不来了。

当日历翻过第七张,凤遥清晨对着餐桌上空无一人的位子,分不清是在生谁的闷气。

孙旖旎没再来找他一起用餐了。

连着七天,他都是一个人孤单单地吃饭。

那天不让她跟来,只是不希望自己在情绪恶劣时,措辞不当伤害了她,才要她别跟上来,独自冷静一会儿。

他承认,心里是有些不太愉快的感觉,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在她心里有人比他更重要,她甚至为了保护那个人,拍开他的手,与他对峙。

原来,他心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开阔,能够淡然笑看一切,他也会斤斤计较、会想独占她全部的目光……

他苦笑。

既然等不到她来,他只好自行出门觅食。

大门一开,未曾预料会有一道娇荏身影抱膝蜷缩在他家门边,小小吓了也一跳。

「你……」他定神一看,认出她是住在孙旖旎隔壁的邻居,他搬家那天,她也有来帮忙,是个笑容甜甜的,单纯又善良的女孩子。

「晓意,你找我?」

恍惚失焦的眼眸抬起,好半晌终於定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去找旖旎,但是她最近心情很不好,临江说……或许找你也可以。

凤遥看不懂手语,但也约略猜得出她有事找他。

「先进来再说。」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也不晓得在他门口蹲了多久,起身时一阵颠晃,他连忙伸手扶住她。

他让她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转身倒来热茶。刚刚触及她的手掌,冰凉得缺乏温度。

「好,现在可以说说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性情一向无法与人太过熟络,和绮情街的邻居们交情虽称不上淡漠,但也没好到有事第一个会想到要来找他,必然是遇到得由他解决的事情。

水杯的热度煨暖了她,空洞的眼眸稍稍回温,她搁下水杯,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输入几个字。你是旖旎的主子吗?

他看了一眼。「或许吧。这很重要?」

她点头。那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会读人的心语。

「是曾经听君雅稍稍提过。」其实是樊君雅告诫他,绮情街怪人一堆,尤其是周晓意,千万别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否则连小时候干过什么蠢事都会被挖出来,一点个人隐私都没有……

旖旎说,我读心的能力是她主子的,等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打心底排斥这个能力时,她才有办法收回。

凤遥读完那串文字,反问:「所以你现在是心灰意冷?」

周晓意指节僵硬了下,才继续在手机按键上移动。

有这样的能力,其实很痛苦,人有的时候无知一点,是一种幸福。

什么都能看透的时候,发现世界其实没有想像的那么美好,那种对人性失望的打击,真的很难受。

这个世界上,谁不是挂着面具活着?在不同的场合说不同的话,也许应酬了些,却有其必要性,太过真实地呈现,反而赤裸裸得伤人。

那么,她又何必与别人不同?有些事情,她宁愿永远不要知道。

凤遥看完,沉吟了下。「我以为你并不排斥这样的能力。」

她一直很乐观开朗,在看透人性之后,依然保持纯善的一颗心,真诚待人。

如果这样的能力真的是他给的,那么他当初赋予她这能力时,必然是基於某种考虑,或者机缘如此,至少,於她人生历程中,能够有所成长。

我也一直以为我习惯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有一些真相,丑陋到我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种事情,永远不会习惯……

他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字,好半晌,她都没有再按下一个键。

一颗水珠滴落停放在按键上的拇指,她颤了颤,才缓缓移动,请你……收回读心的能力,我不要它、不要它了!

她一直重复打着「不要它」,泪水也一颗颗接连不断地坠落。

凤遥按住她的手背,於心不忍。

如果真是他造成她如此煎熬,他该怎么帮她?

泪水悬在眼眶,她瞪大眼,抬眸望他。

就在他贴上她的手之后,一种不同於人类体温的莫名热度传导而来,她讶异极了。

「抱歉。」误解她诧异的来由,凤遥连忙收回迭在她手背上,被她死死瞪着的右掌。

不。我只是很意外──我读不出你心。

「是吗?」

也许你真的是它的主人,请你帮帮我……

「我不确定该怎么做……」但如果真如她所说,这能力原就是来自於他,那么,它应该能感应到主人的召唤,回归原处才是。

他再一次靠近她的手,试图找回方才那股莫名的蚤动。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一个礼拜前在大卖场,在临江的身上也感受过,像是有些什么指引着他。他顺从本能,移近她掌心处,蠢蠢欲动的热源呼应着他──

他停在离她掌心三寸处,便不再动。

周晓意张大眼,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涌现晕黄微光,一点、一点,慢慢凝聚成一颗光球,落入他掌间。

光球透出的光芒晶灿而耀眼,其间包裹着一个中文字,她还来不及看清,便没入他掌心之内,消失无踪。

这样,就行了吗?

「我不确定,但你可以试试看,有问题再来找我。」

周晓意道了谢,没多待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像是想到什么,拿起桌上的笔,写了几行字。

凤遥送了客,站在客厅中央,反复读着她留下的字句,凝目沉思。

旖旎找了你很久,从我认识她以来,她始终都执着於这件事。

她看起来很聪明,好像无所不能的样子,收容我们这些被世人歧视的「怪胎」。虽然我们口不留情,心里其实很感激她让我们有一个可以自在生活的空间。

但是再聪明的人也会做糊涂事,尤其她太在意你,就容易失去明智的判断能力。无论她做了什么,能不能请你看在她一心一意爱你的份上,给她多一点点的宽容?

爱吗?

他们谁都不曾说过这句话,彼此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有纯粹的男女情爱,掺杂了太多,真要去分析,成份最重的也难说定是爱情,那种相互依恃、同生共存的意义,早己远胜於爱情。

也因此,当他面对她竟会为了临江而反抗他,那太过陌生的愤怒以及复杂又酸楚的情绪,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调适,才会在那当下转身走开。

方才收入掌心的光球,仿佛在体内躁动着,微光熨得他胸口发烫,隐隐约约似有什么欲破柙而出。太多画面由脑海飞掠而过,关於他与她,那段她极力隐藏的秘密──

「奇怪,门怎么没关……凤遥你在吗?」来人一路循声进到客厅,见他蹲跪在客厅中央,眉宇深蹙,连忙上前去扶他。

「凤遥、凤遥?怎么了?」

焦虑的嗓音,拉回他些许神智,一半仍停留在脑海中迳自出现的画面里,一时难以区分现实与幻境。

「你……」她瞪大了眼,由他不设防的思绪中完整拷贝她脑海中的画面。

他们之间,一向存在着这样的灵犀相通。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松了手,惊慌失措地退开,脸上血色褪尽。

凤遥撑着额头,试图压下混乱飞掠的场景,力持清明思绪,待看清眼前那张属於向唯欢的脸容后,眉心蹙起。

她怎么又施起仿容术了?

她那张脸,明明比任何人都还要美──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她为什么老是要顶着别人的身份?

他其实不太爱她施行仿容术,在他看来像是蒙上一层面具一样,极不自然。

「你……」

未及开口,她匆匆打断。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她急急忙忙转身就要逃开。

「你给我站住!」他对她这副见了鬼的表情非常有意见。一个礼拜躲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来了还不用自己的身份,这些也都罢了,一见面就走人什么意思?他有这么碍眼吗?

「多留一刻都不愿吗?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来。」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用这副嘲讽的口吻说话,但她就是有那个本事扰得他情绪一团糟。

「我……」她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心慌意乱之下,她惊怯得没有办法思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就是来谈分手的……」

话一出口,凤遥不可思议地瞪住她。「你说什么?!」

「我、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个性不适合,所以没有办法……」

凤遥还是瞪她,没有任何动作。

客厅内一片悄寂,空气凝滞。

很好、好极了!她避了一个礼拜,就是为了丢给他这几句话。

一个人到底能被抛弃几次?如果不是她太奇葩,就是他够愚蠢,居然又一次让她狠狠甩开。

凤遥闭了下眼,再开口时,没有怒火翻腾,也不厉声质问,而是冷冷的、令她头皮发麻的极致冷淡「我们曾经交往过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一厢情愿要试的人是你,我从来没有许诺过你什么。」

她一愣,错愕地仰首。

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不是她熟悉的那一个,她从来不知道,他也能有如此冰冷无情的一面。

「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真抱歉还劳烦你走这一趟,向小姐请回,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凤遥……」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她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他。

只是,背身而去的他,已经不打算打搭她。

这样真的有比较好吗?她懊恼地咬唇,无法不觉得自己很猪头。

靠近,怕他想起那些她曾背叛过他的事实;退开,又必须面对他的冷漠与不谅解……怎么做都错,怎么做都会失去他。

孙旖旎痛苦地蹲下身,无助垂泪。

她到底该怎么办?

这一次,她真的把他给惹毛了!

他这一辈子从来不曾如此生气过……这个浑蛋女人,居然说要跟他分手!

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情侣交往吗?他们之间是一句分手就能交代的吗?他们之间……他们之间该死的真有办法一句分手就切割得干干净净吗?

浑蛋!她真的……浑蛋得很彻底!

本尊都已经避着他了还不够,连分身都专程来谈一次分手。很好,他现在知道,她想与他彻底切割的意愿有多坚决了!

满腹气闷地站在阳台上吹风,凤遥试图让躁怒的心情平息下来。

微风徐徐送来凉意,似在安抚他。

和小丫头吵架了?

谁的声音夹带在熏风之间拂掠过耳畔,他一时无法辨明来处。

这小丫头也真厉害,能让沉静无欲的灵山神君一次次失了自持。千年前错过这出好戏,这回我可得睁大眼看清楚。

「你是谁?」他没有办法和不明对象交谈。

「日游神呀。连我都认不出来,凤遥,你变得好弱,让人怪不习惯的。」

面对这些高来高去的神字辈人物,他当然弱。

凤遥不理会对方的嘲弄。「有何指教?」

「你难道不想知道,丫头为何避着你吗?那是因为她心虚。」

她心虚。只有做错事的人,才会心虚。

面对他时,许多次不经意浮现的愧悔,他耳聪目明,怎可能一次都没瞧见?只是她不想说,他也就不提。

迎着风向,他移向位於街尾、她所居住的方向,一双并肩而立的身影不期然映入眼帘。

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孙旖旎仰首望来,却在瞧见他时,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惊吓地躲到临江身后。

她的闪避举止再度挑起他一腔怒火。

他是会吃了她吗?需要她这样戒慎恐惧地逃离他!

「呵呵,看来她和那头狼感情很好喔。凤遥,你被比下去了。」

不用说,他有眼睛看。

从他搬进来那天起,就听附近居民耳语过不少八卦,知道临江与孙旖旎感情好得不得了。

最夸张的那几则,还遥传临江与朱甯夜、孙旖旎大玩三人行,并且大小老婆从不争风吃醋,很懂得分配时间。

传言太夸张,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遥传真的只是遥传吗?

孙旖旎是宠临江宠得不可思议,这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全绮情街里,独独临江获得此殊荣厚爱,凡是临江开的口,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不舍得让对方失望。

临江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确实与众不同。

不肯承认自己是在介意,胸口翻腾的酸楚痛意令他无措,他绷着脸,冷冷移开视线。

不去看,便能不想。

可是,怎么也找不回最初无欲无求的淡然自持,脑中净是想着她平日赖在他身上撒娇的模样,那柔软带媚的身段,或许也会依偎在临江身上。

「啧,这丫头也够狠了,夺你元灵丹便罢了,还拿去孝敬情郎,万般阻挠你取回失物……这在人界,不就是那戏曲演的,挖亲夫的心来救奸夫,搧坟地以求坟土快干,好与奸夫逍遥快活的蛇蠍女子吗?啧啧啧,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女人心若是要变,十辆牛车也拉不回……」

砰!

凤遥只觉怒不可遏,耳边那叨叨絮絮的声音教人无法忍受,伸掌一挥,便出现疑似物体撞击后产生的点点光芒。

他无心探究发生何事,冷着脸转身进屋,附带将落地窗紧紧拉上。

咦?

孙旖旎一脸错愕,望着被打飞到脚边的「物体」。

「日游神好闲,在练习吐血吗?」

这妮子的嘴……她一定得这样打招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