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第五章

雪,一片片的雪,落在眉心、落在肩膀、落在膝间……

祂靠坐在梅树底下,闭目养神。

有一双小手也好忙好忙,落在祂眉心、落在祂肩膀、膝上……

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扰得祂无法静心修持,凤遥睁开眼,对上那双好忧虑的眼瞳。

「会冻坏……」

她如牙牙学语的婴孩,会的词汇仍不多,多数是祂说,她照学。

她很聪明,学得快,虽然会的字句仍不算丰富,但祂总能理解她的心意。

丫头怕祂冷着了。

於是,那么烦恼、那么忧虑地为祂持伞,拂去雪花。

祂在梅树下打坐了一个时辰,她也伴了祂一个时辰。

真是个傻孩子,祂是集此山之灵韵风华而生,这样的气候正舒心,怎会冷?

倒是她,忙着替祂拂去雪花,一双小手冻得冷冰冰。

「丫头,冷不冷?」

「冷。」她乖巧点头,纯净如婴孩,犹未认得谎言。

祂展臂,她立刻聪明地钻进祂怀里,寻找最舒适的位置。

祂将她一双小手包覆在宽掌之中,轻轻搓暖。

但是她又觉得,祂这动作不单单只是给她温暖而已,应该还有些别的,像是自祂温热掌间,源源不绝渡入体内的暖流,她形容不上来,就是一般相当沉厚舒心的气流……

她困惑地望祂,期盼祂给予解答。

她的主子很好,什么都会教她,有问题问祂都会耐心解答。

聪明的孩子。祂赞许地笑了笑,只说:「你这身躯仍太稚。」

「喔。」但祂还是没说,那股气流是什么呀。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仙人修行所护持的仙灵之气,祂等於是将自身的修为渡予她护体。

那时她不晓得,以为是习惯了灵山终年霜寒的天气,不再怕冷了,可她还是爱腻着祂,祂也从未驱离她。

睡莲姊姊常常陪她聊天,桃儿姊姊也和她处得不错,有一些事情,她们都会教她,於是她知道,五滴精血、五百年修为助她修人身,就是她的主子。

有了主子,她又该做些什么事呢?

勤快打扫、铺床迭被、端茶撑伞,好生照看着,不教祂有一点点不舒爽。

她做得很好,可是祂说,她不需要做这些。

祂教她读书,待她极好。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赖到祂怀中,听祂读书册给她听。

「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她有一双好美丽的眼,眉儿弯弯,秋瞳如两泓澄静湖水,黑白分明,清澈晶亮,细致秀丽的五官嵌在小巧的脸儿上,标准美人胚子。

「旎、旎……」她听过,有个字她很熟、很熟喔,祂常常喊。

「是啊,你的名。」长指轻点她鼻尖,惹来她格格轻笑,祂俯首,吮住唇间清灵笑语。

原是淡情少欲,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恬淡自在。然而,这个小东西不期然闯入祂幽静无波的世界──

初始,无心插柳助她化为人身,纯净懵懂的眼儿一睁开,接触这天地万物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祂,自觉对她有责任,若能引领她好生修行,位列仙班倒也是美事一椿。

这灵山万物来来去去,一旦修持有成,自有他们的路要走,祂也乐见其成。唯独她,说要跟祂一辈子,祂去哪,她便在哪。

她一心一意,眼里只瞧见祂,等上数个时辰也不喊苦,傻气地全心护祂。

教祂平静无感的心湖撩起阵阵涟漪。

或许,有个人陪,也不错。

「一生陪着我,可好?」祂问。

她连思考也无,头点得又快又急。

「可思虑清楚了?」不若俗世男女,眨眼便过,祂们的一生是名副其实的海枯石烂,万年也盼不见白头。

「白头……你有。」她枕着祂的腿,指掌撩起祂披散肩头的银亮发丝。

「不喜欢?」

「喜欢。」是银色的,亮亮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好喜欢。」

星星吗?「想要哪颗?」

她随手,指了长长银河间,发亮的小小星子。

随口一言,於是祂长袖一扬,长指轻弹,一抺星芒划过半边天际,落入祂掌心。

祂为她摘星,指间拈下一根银亮发丝,串上那缕璀璨星光。

「星芒未灭,不分离。」祂将承诺温柔系上她的脚踝。

「不分离。」她点头,祂是主子,要一直一直跟着。

不若俗世情誓,祂们的海枯石栏,名副其实,捧月摘星也名实相符,缠绵深挚。

星芒未灭,不分离。

将醒未醒的意识中仍隐隐回荡着誓言,人却已分离千年之久。

清脆的叮当声随风飘入耳畔,他睁开眼,天犹未亮,就着天际微微透出的白光,看清悬空坐在窗边的身影。

湖水绿裙摆随风轻荡,在足间荡出浅浅波浪,他所听见的叮当声,便是由踢晃的足踝所传出。

之后,龙宫的千年扇贝吐出颗颗莹白夜明珠,东海龙王送了三颗予祂,祂便顺手别在她足间银炼。

百年才结一次果的珍果雪莲子,祂让她揣了一袋在腰间,当小零嘴吃着玩。

九天玄女送来桂花仙酿,女孩儿贪嘴,误饮过量,醉了十日,祂多担心伤及稚嫩娇躯,几日夜守在床畔不敢稍离,醒来后便严令她再不许贪杯大醉。

夜游神无意间拾获紫晶魄,用不着便转赠予祂。那是紫昙花妖魂魄飞散后所遗之元丹,能教女子风姿绝艳。她不懂,只道美极了,爱不释手,祂也就顺势再串入足炼间,为她增添娇媚。

还有向注生娘娘索来的一枚祈福铜钱,是为了教瘟神远避,保她身强体健。

奇珍异宝从不吝惜地娇宠於她,系在足间,一点一滴,都是祂的愿,愿她慧黠灵透、愿她娇俏美丽、愿她百病不侵、愿她永无烦忧……

如此深挚情意,最终又怎么会分离?

凤遥不懂,怎么也想不起来。

由床上坐起,望了眼床头电子钟上显示的数位,看来她又守了一夜。

她总是以为他看不见,便放心地在他屋内走动,白天以另一种形貌陪在他身边,晚上隐去身形,有时坐在窗边守护,有时趴卧在他身畔那个空位瞧着他睡。

但其实,他一直都看得见那道被蒙胧雾光笼罩的身影。

他也不懂为什么,但确实无论她施任何法术,都对他起不了作用。

他故作无知,任由她以这种形式伴了他十来年的生日。

莫名的晕眩令他感到些许口干舌躁,他挪身下床,想下楼倒杯水,走没两步,只觉头重脚轻,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了般,双腿一软,跌坐在门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柔软却又极其沉稳的力道托住他。他视线昏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任凭摆布,但是鼻翼间传来的熟悉馨香,让他心安,一点也不想抗拒。

他知道,是她。

「真是伤脑筋呀,你这心软的老毛病还是改不掉……」

他感觉自己再度回到床上,耳边传来她苦恼的叹息,然后,唇间覆上一片温软触感,似乎有些什么顺着喉间滑落,在胸臆间泛开。

那是极难形容的感觉,沁凉而舒心,勉强要形容的话,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在森林里吸收芬多精般畅适。

他大口大口喘息,感觉四肢力量逐渐回涌,睁开眼时,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急急忙忙翻身退开。

「好,我知道我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擅闯民宅,你不要生气、不要翻脸,我马上就走!」实在是怕了他的冷言斥离。

就算再怎么嘻皮笑脸,假装不在意,被最心爱的人冷眼一瞟,心还是会小小刺痛一下的,所以她宁可顶着别人的容貌,能偷得他些许温柔笑意,也就心满意足了。她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厌恶,但却好像总是这么做──

「等一下。」凤遥追了上去,攫住皓腕,困惑地打量她。「你怎么了?」

步履淩乱而虚浮,原来白皙的脸庞如今甚至有些透明。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她受宠若惊地眨眨眼。

他蹙起眉心。「我问你怎么了!」

她真的不对劲!

久违的孙式赖皮法再度重现江湖。

她软软赖靠到他身上,双臂缠上他颈间。「有你关心,死都值得啦!」

「孙旖旎!」

他动怒了,起了波澜的心绪,真真实实传递到她身上。

孙旖旎苦笑。她果然,还是只会惹他不悦。

「反正你又不会留我,就算我全身都不舒服,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要被他推开,接着扫地出门──

淩空的身子被他打横抱起,置於柔软床铺间,俯视着她的那张面容,是无庸置疑的忧虑。「需不需要带你去看医生?」

原来,他还是会关心她的,并不是真的怎么样了也无所谓。

她鼻头酸酸的,忽然没骨气地想哭。

「真的很不舒服?」他大掌覆上她的额际、脸庞,只触着一片凉意。

她拍拍身畔的空位,软声乞求。「上来,陪我好不好?」

轻细嗓意带着一丝怯意,深怕被拒绝。

他没有一点冲疑,立刻上床,在她身畔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