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5章 更深漏断(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172 字 1个月前

第1935章更深漏断

第四章更深漏断

归齐的路上有重玄遵同行,倒是再没有什么低调的可能。

他可以餐风饮露,披星戴月,重玄遵却是不肯在稍差一些的环境里落脚的。

一路大摇大摆,到了东域,更是横飞无忌。

当世最年轻的两位霸国军功侯联袂而行,哪怕没有朱禾之盟,不曾定下星月之约,也没几个不长眼的敢拦路——

除了临淄城前的王夷吾。

他冷酷地站在城门外,瘦高的身形像一支旗杆,军服如帜,猎猎作响。

重玄遵一见他便笑:「王将军为谁站岗?」

作为一路从最底层的士卒打上来,曾经打遍九卒同境无敌手、通天境古今第一的人物,在姜望、重玄遵这样的绝世天骄之前,王夷吾现在外楼境的修为确实是掉了队。

但这竟无损於他的骄傲。

站在明玉之前,亦自知非是顽石,深藏美质。

面对高山胜景,依然不急不缓,明白自己的风景在何时。

他的人生就像他的脚步一样,每一步都似矩尺量过,每一步都精准明确。

「吾为天子守国都!」王夷吾昂然说着,微微侧身,消解了几分严肃,伸手引道:「也偶尔为冠军侯看一看酒旗。」

重玄遵大步往城门走,意甚洒然:「今日饮什么酒?」

王夷吾对姜望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嘴里回道:「你最爱喝的酒。」

齐国名气最大也最贵的酒,自然是鹿霜郡所产出的寻林系列里的「鹿鸣」,在临淄极受追捧。时人记曰:「京中好酒者,皆以鹿鸣陈酿为门面。」

但重玄遵独爱「千秋」。这酒乃是昌国名酒,据说酿法承自旧阳,酒气最烈,号称「一醉千秋已过」。

除了昌国王室自饮,和进贡齐国天子,这酒几乎不在外流通。是拿着道元石也买不着的佳酿,王夷吾能备下来,自是花了心思的。

对於王夷吾的招呼,姜望亦只是微微颔首。

重玄遵招手笑道:「武安侯同来,咱们同归亦同饮!」

不待姜望自己拒绝,便有一道声音响起:「这个给武安侯接风洗尘的机会,还是让给本宫吧!」

一辆奢华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后,是养心宫主阴柔俊美的脸,他在车里笑道:「冠军侯和王将军且先去聚,本宫摆宴待客多时,不好空设!」

重玄遵看了姜望一眼,见他意甚踌躇,便笑着挥了挥手,与王夷吾并肩而行,潇洒自去。

妖界一行,亮锋九边。把姜望带回临淄,他的额外任务就已经完成。该休息就休息,想看闲书就看闲书,他惯来大道直行,斩妄无惑,倒也不似姜望般苦大仇深。

名门世家的散漫贵公子,军旅出身的骄傲冷将军,气质迥异,走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

姜无邪笑吟吟地看向姜望:「孤以美人为枕,用元石铺地,都请不来武安侯,只好亲自过来,阻於半道了!」

姜望拱了拱手,赔礼道:「非是喝不得殿下的酒。只是姜某不爱风月,难当盛情。」

「非也!少女慕英雄,英雄爱美人,人之欲也。世间心事,岂有无关风月?」姜无邪的确有一双多情的眼睛,当他认真看着你的时候,你彷佛能够感受到其间的故事,很容易感染他的心情。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优秀女子为他着迷,除了大齐皇储的身份、俊美无俦的脸,这双眼睛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的声音亦是极有魅力的,温柔而不失贵气,意味深长地道:「要么武安侯还没有见识过真正风月,要么武安侯的风月已在心中。」

「自不敢在殿下面前论风月。」姜望笑着摆摆手:「我辈修行为重,虽未见识,也不想见识了。」

「无妨。」姜无邪笑道:「咱们就单纯喝酒,聊天,畅谈人生!」

「今天实在不巧。」姜望仍是拒绝:「我正要入宫面圣,不敢在路上耽搁。」

姜无邪仍是掀帘:「那我送你一程。」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若再拒绝,那就是完全不给姜无邪面子,关系要往仇人上处了。

故一撩袍角,弯腰钻进马车。

马车里一如既往的香艳。

软榻暖炉,玉杯金壶。

有一妩媚一清纯,两位美人陪侍。

玉手剥荔,红唇送酒,自比车里的一切珍玩都奢靡。

姜望在姜无邪的对面坐下了。

姜无邪则笑着与两位美人说软话,劝她们先去另一辆车歇着。

待她们娇嗔着下了车去,姜无邪却也不整衣衫,只为姜望倒了酒,微含醺意地问道:「以武安侯观之,这两位美人如何?」

姜望客观地道:「修为尚可,战斗警觉不足。」

姜无邪哑然失笑,缓了一阵才道:「小思上回在学宫里见了你,回来就常与我说起。」

马车径往皇宫里去,路上完全感觉不到颠簸。

「小思?」

「噢,她大名叫秦潋。」

「原来是秦教习。」姜望对这位讲授《静虚想尔集》的学宫教习还是有印象的,「不知她是怎么说的?」

姜无邪笑道:「说你姜青羊敏而好学,并不像某些人所说的粗鄙武夫,竟是文武全才呢。」

这话姜望爱听,当然也还是要谦虚一下,摆手道:「秦教习谬赞了。」

「唉!」姜无邪忽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你是先来的温玉水榭,而我太看好你的未来,索求太多,以至你转去华英宫……后来思之,真叫我时时后悔啊!」

当年赴海救竹碧琼,的确是求爷爷告奶奶,诸般艰难。但时过境迁之后再回看,竟就不觉其苦了。当时的忐忑、紧张、煎熬,求救无门、冥思苦想,在若干年之后,也只是一段深刻的记忆,如一幅画悬挂在那里。栩栩如生,可作笑谈。

姜望语气轻松地笑了笑:「我还记得当时我说『良兴已尽』,对殿下并无怨言啊。说起来我现在名下也有商行,做交易这种事情,当然要你情我愿,筹码相当。那时候我表现出来的潜力并不足够,便换做我是殿下,我也不会同意,我也要索求更多。这实在没什么可苛责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还是三姐更有眼力。」姜无邪叹道:「孤弗如远甚!」

「华英宫主……」姜望顿了顿,才继续道:「她不是交易。」

姜无邪推了推酒盏,示意姜望碰杯,饮罢此杯之后,才道:「你此次出征迷界,祁帅与你的事情,孤有所耳闻……你当知晓,祁帅向来是支持我三姐的吧?你当然知道,不然你不会给她百分百的信任,不至於毫无准备地踏进娑婆龙域。」

姜望默然片刻,道:「祁帅是祁帅,华英宫主是华英宫主。祁笑若是事事贯彻华英宫主的意志,她就不是祁笑。」

「当然。从来没有人能限制祁笑,祁笑只忠於自己。」姜无邪并不否认祁笑的自由之意志,但是转道:「其实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可以在外面多散散心。朝野中虽然有些物议,但也早已被我压下。此次迷界之战,你当是有功无过。」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略带怅然,但声音很有力:「十一走后,支持他的军中力量,多归了三姐。支持他的文臣力量,则多入我彀中。再加上一直支持我的宗室力量,我现今在临淄说话,还算管用。些许物议,根本翻掌可平,何伤我天骄?」

姜望恍惚想起来,当初听人们对几位皇储的评价。

说起十一皇子姜无弃,是「最肖今帝」。

说起九皇子姜无邪,则是「颇类武祖」。

他一直觉得姜无邪和齐武帝的相似之处,只在於风流和俊美。唯是姜无邪此刻貌不经意地展现肌肉,方才叫他见到了几分「颇类武祖」的手段。

他已是帝国高层。姜无邪无声无息所把握的政治力量,已经足以影响到他这个层次的毁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