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0章 三日凋(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722 字 1个月前

第1610章三日凋

临湖的窗台上,正盛开着春景。

花只一盆,却开出了春日繁华的气势。

此花头翅尾足翘然如凤,茎须烂漫飘飘如仙。

最是两侧主瓣,延展向外,似要鼓风而去。线条优美,灿然若金羽。

故名「金羽凤仙」。

它开得很慢,三年才开一次。

花期又很短,只开三天。

所以又名「三日凋」。

本来生长条件就极其苛刻,要想保留它绽放的姿态,人为凝固花期,更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

整个齐国,也只有鲍氏能够有稳定的金羽凤仙花产出。

当然,现在这份生意,已经转手给了重玄家的重玄胜。

除美观之外,此花亦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它的「仙须」能够应用在三十多种药方里,提高药物效力。它的花瓣,又是极受追捧的泡茶原材。尤其是两瓣「金羽」,名列花茶的极品原材中。

朔方伯鲍易极爱此花,窗台上一年四季,都要摆上一盆盛开的金羽凤仙。当然并不以超凡力量维持繁花不败的假象,那样不够美。而是移花於此,三日一凋,三日一换。

鲍伯昭当初转手这份生意的时候,就有一条硬性要求——须得保证对朔方伯的供应。

「越是美丽的花,越是花期短暂,大约这就是天道恒常之理。」鲍易负手看着窗外烟波浩渺的飞鹤湖,有一声极淡的叹息。

这位年轻时候称以「剽姚」,一度与重玄明图齐名的伯爷,仅看外表,倒是瞧不出勇猛劲疾来。

更像一个富贵文士,眉眼和顺。

唯是转过身来,眉峰挑起时,才能见得嶙峋,感受果毅。

他就这样看着鲍仲清,慢慢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今日的鲍仲清,穿得极素净,并无多余的饰物,却都很妥帖。若是脸上没有那些麻子,应是不算难看的。

这世上种种秘术浩如星海,面容上的些许瑕疵,对朔方伯府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但在很小的时候,鲍仲清就说过——「大丈夫当求金躯玉髓,求金衣玉面者,是小男子!」亲口拒绝了对他容貌的调整。

就是这句话,正式开启了他和鲍伯昭关於世袭爵位的竞争。

今时今日的大齐鲍氏,一门三伯爵,端是显赫。不过唯有朔方伯之位,是世袭罔替,真正的千年世家之基。

朔方伯也一直是鲍氏之主。

此刻,面对父亲极罕见的情绪流露,鲍仲清面带哀色:「请父亲节哀。」

鲍易看着鲍仲清,一时没有说话。

鲍仲清看着鲍易,眼神里都是担忧和哀伤。

「伯昭是不是你杀的?」当代朔方伯忽然问。

此声如惊雷响彻。

鲍仲清的脸上是不敢置信,而后是伤心欲绝,以超凡之修为,竟也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父亲怎么会这么说?!」

他站稳了,又勉强支撑着,又惊又痛地往前一步:「我如何会做那种事情?难道在父亲眼里,我是那等禽兽不如的人吗?!」

鲍易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你没有否认你做得到。」

「人是有底线的!」鲍仲清的眼神,在痛苦中夹杂了愤怒:「无论做得到或者做不到,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在身份、修为这些因素之外,我至少还是一个人!」

「所以你是做得到的。」鲍易说道。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相对应的机会,外楼境的重玄遵或者姜望,我也能杀。未成神临,人是很脆弱的。这一点父亲当然明白。」鲍仲清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但不知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鲍易定定地看着他:「我亲自去了一趟夏地,去现场查看了所有的战斗痕迹。从午阳城到小尖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鲍仲清像是一头受伤的兽,伤心而又愤怒地喊道:「那您更应该知道儿子的清白!您是当世真人,拥有洞彻真实的眼睛,今天却拿这些话来刺我,就因为在夏国战场死得不是我吗?!」

锵!

他拔出一支外观华丽的短匕,双膝在地上重重砸落,就此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将这短匕奉上。

「来!」

他闭上眼睛,仰面流泪:「如果您的确忧思难解,如果您的确怨心满怀,便用这支兄长赠我的匕首杀了我!让我这个该死却没死的不争气儿子,去与我那个不该死却死了的兄长陪葬!」

此匕首通体青色,镶金嵌玉,贵不可言,名曰【照青】。乃是鲍仲清八周岁时,鲍伯昭送他的礼物。

那时候他们还很要好。

「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复杂。洞彻世界真实的眼睛,也不能够洞彻人心。」

强如湮雷军统帅,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后才叹息道:「仲清,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或许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必须要承认,在爵位继承的问题上,我的选择有些冷硬,待你不够柔软。你们两兄弟争成后来的样子,我负有主要责任。所以今时今日这般结果,我或许是最没有资格怨怪的人。」

他用罕见的、柔软的眼神,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你实话告诉我,伯昭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鲍仲清睁开泪眼,仰看着自己的父亲,颤声道:「您还是不肯信我?」

「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把伯昭的死,全部归罪於夏国太氏。鲍氏可以对此全不知情。」鲍易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一丝祈求:「你总不该剥夺……一个父亲与自己儿子最后对话的权利?」

堂堂当世真人、当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真是罕见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如此情状,谁能不动容?

但鲍仲清只是惨声道:「仲清该死,素行不端,以至於叫父亲误解至此。今无以自证,无以明志。愿陪葬长兄,以期父亲知!父亲爱子之心,愿在仲清死后,也能怜得万一!」

他反手倒转匕首,道元汹涌其间,毫不犹豫地自贯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脏,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庚金之气在五府海中汹涌啸鸣,一切的毁灭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静止了。

鲍易捉住了他的手。

鲍氏的家主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是将这柄照青匕取下来,收进自己怀里。然后取出一张红封的礼单,放在他的手中。

「这封礼单本来是为你兄长准备的,要定约的对象,是苍术郡守的千金。现在归你了,你看看是否还要添置些什么。明日我便让人上门提亲……」

他注意到鲍仲清犹豫的表情,因而顿了顿:「怎么,你有喜欢的人?」

「儿子确实心有挚爱。」

迎着朔方伯的眼神,鲍仲清说道:「现在没有了。」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挚爱在心。

顶多是觉得苍术郡守的女儿,与朔方伯府不算门当户对。但考虑到苍术郡守是朝议大夫宋遥的门生,修为和官位都还有拔升的可能,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尤其这是鲍易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他会接受。但是他需要让他父亲知道,他的牺牲。

「去吧。」鲍易最后只是这样说。

「请父亲保重身体。」

鲍仲清跪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抹掉泪痕,爬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飞鹤湖是临淄景观最好的城中湖,位於飞鹤湖畔的这处别府,是鲍易最喜欢的宅子。

这位九卒统帅,藏起了落寞的眼睛,回过身,重新注视这波光粼粼的湖面。

但终是不能够再赏景。

於是一拂袍袖,已将窗台上的盆花抹去,不留一片花瓣!

鲍家与重玄家相争多年,一直以来,也没有谁真能把谁摁下去。

但随着重玄褚良封侯,接着以东域第一神临成就真人。重玄遵、重玄胜又都展现出了可怕的才华……

鲍家声势已经不如。

作为鲍氏下一代领军人物,鲍伯昭当初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掉,恰是为了缓和鲍氏与重玄氏的矛盾。

鲍伯昭不仅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给了重玄胜,也能够无视当初在大师之礼上,被重玄遵踩在脚下的屈辱,对重玄遵旗下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对於鲍伯昭的治家方略,鲍易并不打算干涉。对於鲍伯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心性,鲍易很是认可。

当然,现在说这些,不复半点意义。

就像这盆被抹去的金羽凤仙花。

以后的鲍氏,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敌人?

又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