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2)

第 53 章 破塔

A-

A+

沧阳剑乃是把乌金宝剑,取材自轩辕剑柄,无比锋利。剑身两侧刃口上覆这繁复的花纹,绵长的岁月至今,仍不见丝毫磨损,隐隐泛出寒光。只可惜这柄宝剑不是我的法器,不能匿下形,只能提着。

我又掂量了掂量,觉着有些沉。

莲生探了探云层下面,回头与我道:「神君,到了。」

我点了点头:「我们一道下去。」莲生想了想,道:「神君下去吧,我在岸上等您。」我并未多想,咬牙同意了。她看了看深不见底的镜湖,只是谨慎交代我万事小心。我乖顺地应下。

本神君我昨晚睡的并不踏实,先开始是睡不着,后来又是噩梦连连。好在今日天气还算不错,风朗日清,这才叫我这一觉醒来沉昏的脑袋略略舒坦。

掏出避水珠,弯腰搁进水里搅了搅,再念一个决。那枚珠子缓缓腾起,化作能容得下我身量的闭器。这一串动作倒不含糊。我边钻进结界边暗暗自嘲一笑:再怎么不待见牡丹,下水还是要用人家的珠子。陵光啊陵光,你当真是不济至此。

今日我同莲生乃是趁着日头尚未升起便匆匆出了门。云家兄弟素来起得早,我不想惊动上清,说浅近些不过是想瞒住哥哥。且说混沌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哥哥到底了解多少,当下的情形,我估摸了半晌,还是觉得先斩后奏靠谱些。

嫂子说的并没有错,放眼上清,能杀得了混沌的,勉强能算上墨机这独一人,还是论在无神器相助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混沌将盘古幡参透了多少去,不过既然盘古幡神力恢复,他墨机纵使率领天兵万骑也是送死。

我断不能叫他去送死。

我同墨机两个分隔了三千年,明日便要正正经经地结为连理。管她是芙蓉还是牡丹都不能叫我穿不得喜裳。牡丹用尽了心思不过是想嫁给墨机,不得不说她的心思很是忠烈却又非常没有前途。然牡丹这般自信堪堪叫我钻了空子。

嫂子说什么来着?

记得嫂子同我说,牡丹要嫁给杀掉混沌的人。我冷笑,我说牡丹啊,如若杀掉混沌的是本神君老子我呢?你却又要作何打算?

思至此处我有些兴奋,提着沧阳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不过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我方明白一个道理。这手里提着一柄神兵利器真真是见壮胆的事情,是以,本神君战战兢兢地肥着胆子一路杀到塔底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臂挑开了贴在石门上的封门符文。「轰」的一声,石门大开。

***

里殿四面墙上挂着长明灯,烛火明亮。

他的模样同第一次见一样,皮白且瘦。不同於原先那般颓丧的形容,眼下这个混沌竟直梆梆地里在中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黝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似早知道我会过来寻他一般。

他一身尚且能看得出色彩的白衣,手脚四肢镣铐繁杂。那镣铐由塔顶四面墙壁垂下,终结於混沌窍瘦的身子,远远看去有些像个硕大的蜘蛛。

一只硕大的蜘蛛,似笑非笑地瞅着你,两只眼睛还闪闪发光。娘嗳,这却是一番多么吓人的景致啊!

我站在里殿门口,面上一副正义凛然,斜眼瞪着他,并不开口。底下却已然两股战战立得有些不稳妥。

混沌亦不上前,站在原地道:「我知道你,青鸾,你总是舍不得我的。一如多年前你舍不得杀我,如今也舍不得我被关着。」声音轻扬,上古大妖兽心情很是不错。

我忍不住要泼他的冷水,道:「你怕是会错了意,我并不是要放你出去的。」

他并不理会我这盆拔凉的水,竟笑了出了声,又向前走两步,锁链叮咚作响:「那日我同你说,你若是应了放我出去,你看,你已经揭下了封塔的符文。」

我纳罕:「我并没……」转而一想,才恍然明白原来那符文叫人贴在了石门上,叫不才本神君当封条砍了,思至此处觉着不禁有些百口莫辩的悲催,只好抚着额头抽了抽嘴角。

他又笑道:「青鸾,你不知道我等着一天等了多久。我们出去,马上就能回蕲州。」

在我所知的记忆中,混沌并不是个爱笑的兽,今日竟能长长久久地保持着一副笑脸,叫我当真毛骨悚然。看着他那副孩童一般清澈的笑颜,我心里百味陈杂,却不知这百味陈杂为的是哪般。遂慌忙抬起剑指着他的鼻尖阻止他向我靠近,冷声道:「妖兽,你莫要妄想了。我陵光今日再次违背师命前来,不过是要取你的性命,好让我嫁人的时候便利一些。」

他面容一愣,我心里一沉。不过片刻,混沌又缓缓恢复上笑脸。这笑容显然不比方才,隐隐掺进去了些不怀好意。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真真有一瞬,我不知如何回答,脑中是一盘浆糊,既白皙又黏稠。半晌,我道:「我自然是上清司医陵光。」

他道:「唔,陵光,你说你的师门能追溯到西方梵境,修的是菩萨心肠,如今怎的开通了天眼舍得杀我了?我再来看看,你说你取我性命是为了嫁人便利,这岂不是一己私慾?眼下你是为了你的私慾要杀我,而我当年,也不过时为了一己私慾误杀了青鸾……你杀了我便是功德一件,我害死青鸾便是作恶多端?试问我被关在这里数百万年,为的是什么?你们口中的天道又是什么?」

我狠狠地将剑刺进他的肩,喝道:「闭嘴!」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肩头渐渐渗出的鲜血,又形容慵懒将目光移到我脸上,目光是又细又毒,看得我胆颤心惊。

少顷,混沌虽是仍不死心地咄咄逼人,说的话却是稳稳当当毫不打颤:「你,要杀我的时候是陵光,还是青鸾?你要杀我,是为了成婚,还是为了忘记我?你若是要杀我,为什么不再狠心点用剑将我的心剜出来?我说过你若是杀过来我也再不闪躲的,你到底是不敢,还是说……不能?」

果然拿着那厮的法器是不对的,太沉,不合手。我迷迷蒙蒙地想。混沌稍微收了收一脸笑意,抬起手握住乌金宝剑,再一寸一寸地缓缓抽□。而我失去支撑,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感觉不争气的眼泪畅通无阻地一路流下,坠入地砖。

「你不会杀了我的,我将你做成仙胎,养在鸟腹之中,你的骨子里已经刻上了我的名字,你下不去手。」他在我面前蹲下身子,向我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我的头发,再着力轻轻一带,将我带进他的怀里。

混沌的身体是带着润湿的微凉,他此刻的声音也好似沾染上了水汽一般,低沉暗哑。他俯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下不去手的……因为你爱我。」

因为你爱我。

他的声音顺着我的手指头缝传进耳朵里,听得有些朦胧,却听得叫我心里在一阵巨震之后得了澄明,身体也缓缓平静下来。

我到底是谁?

我一直都是陵光的。

我记事起的那株巨大的卜罗罗树,还有几只永远对我凶神恶煞的五彩凤凰。仙袂飘飘头发花白的师父有一双温暖的臂弯,抱着我来到上清圣境。凤栖山上阶梯似的药田。白岂房里厚厚的书摞,藏在其中的各色禁书。少离冷冰冰的紫色眼睛,看见我就忘我身上招呼的离风宝剑。白莲花里生出来的玉人莲生。云罗、云拓。嫂子,师兄、小祸害。

还有那双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还有眼睛里我永远猜不透的情绪。

虚无缥缈的百万年之前,没有这些。

百万年前寒冷的大雪山,初遇了一个雪花般悠然素净的男子,却受到最痛的欺骗。到现在我还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那个同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青鸾,在小声啜泣。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混沌的眼睛。清澈的眼睛,无辜好似孩童。

他柔声说:「青鸾莫哭,我们回去,就像以前一样。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全都忘记。」

我抆干脸上的泪,勉强扯出一副笑脸道:「封符已经叫我毁了,这破铜烂铁没了神力也不再锁得住你。我姑且替你除了去,我们两个正正经经打一场。不过我告诉你,不管我是谁,今日,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说罢扬起右手,沧阳剑一转,锁链应声而断。

镜湖不再平静如水。

混沌眼里明明暗暗,他看了我一会儿,忽而仰天长喝一声。顷刻间妖光乍现,锁妖塔应声而碎。他在我被埋进深湖之时,一手抓住我的臂膀,将我带出。

盛怒的我一把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