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第九章

第一道瑞雪降下,他轻拂飘落肩头的雪花,仰眸,枝头吐蕊含芳。

今年,园中的第一朵梅,开了。

一如往年,没有任何例外,是在离他最近的书斋绽放。

无人能解释原由,只知皇上赐予这座将军府,而将军亲手栽了满园梅树开始,每年入冬,第一朵早梅总是在他的书斋外盛开。整座园子的梅树,都不及靠窗那株,盛开得如此绝美脱俗,闲暇之余,他总是推开窗,静静凝赏。

下人总说,是梅树感应到他浓烈的爱梅之心,为他绽放绝丽身姿,说不准哪一天凝聚精魄化为人形,现身抚慰主人爱梅、恋梅之情……

这群下人啊,满脑子风月绮思,真是乡野奇谭看太多,中毒太深了!

他唇畔泛开一抹不明显的浅笑,再过些时候,这一树寒梅,将会盈满一室清香,正如那名女子的出现,为他的人生拂掠一抹馨香,并且永留心底,一世不褪。

他的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今夜九公主寿辰,皇上设宴未央宫,宴请朝官,其中又以未成家的青年才俊为主,当中为九公主选婿意味甚为分明。

卫少央苦笑。方才皇上传来口谕,命他与会,他无法抗旨。

看来皇上这回是存心来硬的了,以往都只是私底下谈起,触怒龙颜或可不追究,这回当着百官的面,若真抗旨,不降罪连皇上都下不了台。

他披了暖裘,认命地进宫。

行经御花园,娇嫩嫩的女音随着夜风送入耳畔——

「公主,您心里有底了吗?依奴婢瞧,皇上准是属意卫将军为您的东床快婿。」

女子立於梅树之下,仰着头,承接枝头落下的梅花片片,全然不理会多嘴多舌的婢女。

「卫将军是建了下少功勳没错,当朝百官也没人官位比他更高了,可是啊……」婢女压低了嗓门补上一句。「听说卫将军出身卑贱,是母亲与人私通苟合下的孩子,没名没姓的,这样的出身,见不得光啊!怕是配不上公主金躯玉体……」

听闻此言,女子终於有反应了。「谁说没名没姓,他姓卫,年少英雄,泱泱风范的卫少央,你莫要瞧他不起。」

乍闻此言,他浑身一震,彷佛触动了什么——

谁说没名没姓,你姓卫!

要名字吗?我替你取。年少英雄,决决风范……

稍稍回神,又听她续道:「什么卑贱不卑贱,一个人的出身能代表什么?那早已是过往云烟,他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到今日地位,才叫了不起,放眼天下,如今谁不敬重他是护国的大英雄?」

一番数落,说得婢女羞惭不已。

「公主这么说,是决意选他了吧?莫不是见过卫将军的人?」另一名随侍宫女问道。

「没见过,可我敬重他。」

宫女们个个露出了然的暧昧之色。

没见过便已仰慕敬重若此,连旁人批评一句都舍不得,若再见着面,肯定要说「选婿当嫁卫少央」了!早听闻卫将军是罕见的美男子,一点都没有武将粗鲁野蛮的气息,整个人还温文恭谦得紧呢!

「唉呀,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寝宫好生妆扮了,如此才能给卫将军留下永生难忘的绝美身姿呀。」

「死丫头,贫嘴!」女子轻斥,掺了抹十八岁少女应有的娇羞。

微风挟带浅浅的梅香扑鼻而来,他望向女子离去的方向,她拢了拢飘扬细发,不经意回眸,目光与他交会。

那一瞬间,他以为见着了梅映宛,十六岁时的梅映宛。

他怔愣,久久、久久无法动弹。

她眉宇间的风采、清雅的面容——真的好像、好像她。

心房,为此而狠狠悸痛。

似她,却不是她,那样的认知撕裂心口,太痛。

他闭上眼,任翻涌的思绪,将他淹没。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目光与他交接时,她神情微讶,而后芙蓉颊上染起浅浅红晕。

当皇上问她,属意何人为婿时,她意态娇羞,悄悄瞥了他一眼,而后回道:「臣妹,只嫁气度泱泱的年少将军。」

年少将军,气度泱泱,好明显的暗示啊!

皇上朝毫无反应的那位「年少将军」瞥了眼。「人家似乎不甚领情呢。当真非他不可吗?你倒是说出个理由来。」

「没有理由。」她顿了顿。「慧眼识英雄罢了。」

慧眼,识英雄。

卫少央怔仲,默然。

「好,既是如此,朕便下旨,将九公主许婚於辅国大将军卫少央。」顿了顿,朝发傻的男子斥道:「卫卿,还不谢恩?」

满室寂静。

君臣相视,皇上内心也不无忐忑。他若真当场拒婚,令公主难堪,这可是抗旨之罪,难再一如既往,睁只眼闭只眼地维护他。

片刻过后,卫少央从容起身,撩开袍摆单膝一跪,短短三个字,清楚、俐落地道出决定——

「臣,遵旨。」

圣旨一下,全长安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此事,说着英姿飒爽的大将军,也说着婉约端庄的兴平长公主,所有人莫不津津乐道,读为英雄美人、百年良配。

梅映宛自是有所耳闻。

惆怅难免,但更多的是心酸的快乐,她要他快乐,放下过去,真正去过他自己的生活,开创属於他的幸福。

得知他的婚事时,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回普宁寺看看,那个她出嫁前曾待过七日,与他初相见的地方。

住持依然是当年的老方丈,见她面善,与她聊了两句。

「方丈记性真好,十年前我曾在这儿住过七日,礼佛斋戒,抄了七日的经书为爹娘祈福。」

「老衲记起来了,你就是当年那位官家小姐。」

「是的。」

「老衲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当年有个傻小子,你待了七日,他便七日都往这儿跑,磕头拜佛,虔诚得紧,老衲问他心中有何希求,他说:『一位对他恩重如山的小姐要嫁人了。』

「老衲便问:「施主是希望她别嫁?』他却说:「我只求小姐无妄无灾,一生安乐。』他没太多的银两可捐香油钱,便日日前来打扫院寺、劈柴挑水,什么杂差都抢着做,日曰由清晨劳累到初更,望佛祖看见他的诚心,真是个痴情的愣小子。」

他的痴,她岂会不知?再无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待她的。

梅映宛动容微笑。

「施主后来可曾与他相见?」

梅映宛点头。「见了。」

「他如今,应是封侯拜相了吧?那少年的面相老衲看过,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然大有所为,富贵终生。」

此话引来她的注意。「方丈观过他的面相,知他仕途光明,那么——姻缘呢?可否成就美满姻缘,与妻子恩爱白头?」

「这孩子夫妻宫倒也奇特,是双妻命,重情,也重义。虽是苦难重重、年少刻苦,但命底并不差,施主不必过度为他担心。」

双妻命吗?另一个应是岳红绡吧!如此她便安心了。

由普宁寺回来后,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她不眠不休,连夜赶工,亲手为他裁制红蟒袍,正如那年,他佛前祈愿、做尽杂差只求她幸福的心情,那种全心全意,要对方欢喜的心情。

这是她的祝福,一针一线,全是她的祈愿——卫,愿你平安,愿你人生顺遂,愿你夫妻恩义长存,携手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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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锣鼓喧嚣,贺客云集。

这场婚事,一对新人来头都不小,新郎官是朝堂之中举足轻重的一品官员,新娘子则是与皇上同胞所出,所有皇女中身份最为尊贵受宠的嫡长公主,再加上由皇上亲自主婚,这是何等的荣耀恩宠,硬是办得热闹风光,备受瞩目。

直至入了夜!

新郎官被灌上数杯黄汤,不胜酒力,众人这才放过他,将他搀扶进了新房。

「驸马怎会醉成这般?」新娘子帮着将他扶上喜床,微蹙眉心看着不省人事的新科驸马爷。

「这个……大喜之日,一时高兴,难免失了节制多饮几杯。」灌醉新郎官,害得新娘子春宵虚度,深怕公主怪罪,连忙说了几句吉祥话,匆匆告退。

她自行除去沉重的珠玉凤冠,不惜尊贵之身为夫婿脱靴,拧了巾子抆拭他被酒气醺热的面容,再为他宽衣,侍候得他舒适安睡。

而后,她轻声一叹,熄了烛火,轻巧地在他身畔躺下。

当一室陷入黑暗,他似有若无地低吟了声,背过身去,紧闭的眸子悄然睁开,落在角落被褪下的那袭红蟒袍。

岳红绡交予他时,只说了一句话!——是故人的一番心意。

他有几个「故人」?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小姐,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他在心底悄声低喃,或许是酒气、或许是深沉夜色,将他眸底熏得一片迷离。

同一个深沉夜色下——

梅映宛倚在窗前,长夜未眠。

今晚的月色,好亮,好美,月圆人圆。

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身边伴着他柔情似水的妻,度过最旖旎温馨的夜。

她闭上眼,心房酸疼,也有了却一桩心事的释然。今后,将有另一个人,会去疼惜、珍视他——

砰!房门被重重踹开,弹向墙面,发出不小的声响,她完全不受惊动,连回头看一眼也无。

「你走错地方了。」

「走错地方?」杜天麟讽笑。「你不是我杜某人的妻子吗?这不是我的房间吗?我哪里走错了?」